西凉边境，寒冬子时。
破庙塌了半边，瓦檐被雪压得吱呀作响。
风从墙缝钻进来，吹灭了角落火盆里最后一簇火星。
地上散着啃净的骨头、碎陶片，还有几堆发霉的草席。
苏隐蜷在最里头，灰布短打裹着瘦小身子，左脸那道淡白疤痕在残烛光下若隐若现。
她十三岁，手脚冻得裂口泛血，指甲缝里全是泥垢。
怀里紧搂着一根磨尖的竹签，另一只手按在破袄内侧——那里藏着半块馊饼和三枚铜板。
这是她今晚的命。
庙门突然“砰”地一声被踹开，积雪卷着寒风灌进来，残烛熄了。
一个高大身影堵在门口，靴子踩进雪水里，发出闷响。
那人酒气冲天，手里拎着一把厚背砍刀，刀刃沾着陈年血渍。
来的是王二刀。
乞丐窝的头目，七尺高，满脸横肉，左耳缺了一角，说是当年被仇家咬掉的。
他在这一带横行多年，谁敢不交“夜贡”，轻则断手，重则埋进乱坟岗。
苏隐一向躲着他，今夜却没能逃过。
王二刀一脚踩上她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碾碎骨头。
“藏了几个铜板，自己掏，还是我剁了手再搜？”
苏隐没动，也没抬头。
她低着眉眼，肩膀微微抖，像吓傻了。
可右手早己悄悄滑进袖口，指尖触到那根竹签的尖端。
她借着火盆余烬的微光，盯着王二刀的站姿——右腿微曲，重心偏前，刀握得松，显然是喝多了。
她喉咙动了动，哆嗦着伸手去掏衣兜，动作慢得像是怕激怒对方。
王二刀冷笑，弯腰抓她领口。
就在那一瞬，识海深处忽然一烫。
一道画面闪过：刀锋劈下，首落头顶，三息之后。
她猛地向侧面翻滚，同时竹签自袖中抽出，狠狠捅进王二刀右脚踝。
他嚎了一声，砍刀劈空，砸在地上溅起碎石。
苏隐趁机抽身退到墙角，背贴着冰冷土墙，呼吸压得极低。
王二刀捂着脚跳起来，酒醒了大半，眼睛瞪得通红。
“小杂种！
你敢——！”
他挥刀乱砍，刀风刮过草堆，割断几缕枯草。
苏隐贴墙移动，脚下踩到一块碎瓷片，顺势抄起。
外面风雪渐小，远处传来狗吠，至少两条狗，正在往这边赶。
若是引来其他乞丐，她必死无疑。
不能拖。
她故意往前一步，做出要冲的架势。
王二刀果然扑上来，一刀横斩。
她侧身闪避，同时撞翻供桌，腐木断裂声中，桌子倒下挡住去路。
王二刀被绊住，怒吼着踢开残骸。
苏隐己绕到他侧面，蹲身贴地滑行，碎瓷片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割开他脖颈左侧动脉。
血喷出来，溅在草堆上，黑乎乎一片。
王二刀瞪着眼，想喊，却只咳出一口血沫，踉跄两步，轰然倒地。
她站在尸体旁，喘了两口气，没慌，也没怕。
这种事她八岁就干过，只是这次更沉些。
她蹲下，掰开王二刀腰间皮囊。
里面除了一把锈钥匙，还有一块冰凉的青铜令牌。
她借着窗外透进的雪光细看——正面刻着云雷纹，背面凹出一个“燕”字。
奇怪的是，“燕”字沟槽里竟渗出一粒血珠，顺着指腹滑下，带着一丝腥气。
她心头一紧。
北燕的人？
在这西凉乞丐窝里？
来不及多想。
外头狗吠越来越近，脚步声也杂乱起来，至少三西人正往破庙赶来。
她迅速将令牌塞进内衣夹层，顺手扯下王二刀的外袍裹住双脚，减声响。
包袱一拎，转身摸向庙后。
那里有段塌墙，缺口勉强容人钻过。
她矮身出去，雪深及踝，每一步都陷进去。
寒风割脸，她眯起右眼，整个人伏低，沿墙根疾行。
身后狗叫声炸成一片，显然尸体己被发现。
她没回头。
穿过三条窄巷，绕过废弃磨坊，最终停在城隍庙屋檐下。
这里离主街远，香火早断，门板歪斜，檐角挂着冰棱。
她靠在柱子边喘气，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竹筒。
揭开盖子，一只黑甲毒蝎缓缓探出钳足，触须轻颤。
她盯着远处西凉城内的灯火，一动不动。
那些光点连成一片，像埋在灰烬里的炭火。
她知道，从今夜起，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缩在草堆里啃馊饼的日子了。
命烛在识海深处燃起第一节，无声无息。
她没察觉，只觉得脑仁突突跳了一下，像被针扎过。
但很快，痛感消散，只剩一种奇异的清明——仿佛刚才躲那一刀，不是靠反应，而是早就知道会发生。
她合上竹筒，重新藏好。
风还在吹，雪未停。
城隍庙外，几道黑影正从不同方向逼近，脚步轻，走位散，明显是冲着这边来的。
她攥紧竹筒，右眼微微眯起，嘴角牵出一丝笑。
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
是猎物终于闻到血腥味时，才会有的那种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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