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夏夜，空气是被炉火和油脂煨透了的。
烤羊肉的孜然焦香、炒凉粉的蒜香酱味、杏仁茶甜腻的热气。
还有那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深浸入地砖缝隙里的啤酒麦芽酸味。
这真是独属于人间烟火，属于古都汴梁永不熄灭的胃囊。
吴哲叼着烟，眯眼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狼藉，打了个悠长而疲惫的哈欠。
“哲哥烟酒店”的卷帘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落锁。
宣告着一天忙碌的结束。
西司夜市，汴梁夜生活的图腾之一。
白天里，这里只是包公祠附近一条普通的马路，毫不起眼。
可一旦日头西沉，华灯初上，便仿佛有魔法降临。
数百家摊贩如同从地底冒出。
瞬间将宽阔的马路填塞得满满当当，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炉火熊熊，炒勺翻飞，叫卖声、嬉笑声、划拳声汇聚成一片喧嚣的海洋，能一首沸腾到深夜。
吴哲的烟酒店，就在这夜市区域的边缘，一个既不冷清也不算最热闹的拐角。
店不大，但货堆得满满当当，从最普通的黄金叶、炫赫门，到昂贵的中华、九五之尊。
从本地的汴京啤酒、金星啤酒，到国外的百威、科罗娜，应有尽有。
兼带着还卖些饮料、泡面、火腿肠。
这里是夜市江湖的补给站，是酒酣耳热后的续摊点。
也是吴哲安身立命的全部家当。
他就是这家店的主人，二十七八的年纪。
长相是汴梁本地小伙里最常见的那种，不算帅，但看着顺眼。
眉眼间透着点被生活磨砺出的懒散和精明。
店是老爹留下的，饿不死也发不了大财，胜在自在。
今天生意不赖，啤酒卖得尤其快。
他揉着发酸的肩膀，盘算着明天得早点去批发市场补货。
从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黄金叶”点上，深吸一口。
他踢踏着人字拖，绕过店门口堆着的几个空啤酒箱，提拉着走向店旁那条更暗的小胡同。
这条胡同是夜市摊贩们堆放杂物和垃圾的地方。
白天勉强能过个三轮车，晚上则彻底被阴影吞没。
胡同里只有隔壁网吧那块硕大的、不断闪烁跳跃着游戏广告的LED招牌，能吝啬地投过来一些变幻不定的光晕。
吴哲打算把堆在胡同口的几个空纸箱捆了，明早好让收废品的老王拉走。
他哼着不成调的歌，刚弯下腰，脚尖就踢到了一个硬物，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咦，这是啥？”
他嘀咕着，下意识地低头，用手机后置手电筒照亮。
地上是半块松动的旧墙砖，砖头下面，似乎压着个东西。
他用脚拨开砖头，那东西在手机冷白的光束下，反射出一种奇异的内蕴光泽，温润而深沉，绝非普通玻璃或石头。
吴哲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弯腰捡起。
那东西入手冰凉沉手，是一块比巴掌略小的圆形玉璧。
颜色深邃如凝结的血液，内部却又仿佛有无数暗红色的絮状纹路在缓慢流淌、涌动，看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最奇特的是玉璧正中心，有一个浑然天成的玄黑色圆点，极深极暗，像一只漠然注视人间万古沧桑的眼睛。
“咦？
哪个摊主掉的？
这做工……不像地摊货啊。”
吴哲掂量着，触手冰凉细腻，绝非廉价树脂或塑料能比拟。
“啧，难道是啥老物件？
哥们儿今天运气爆棚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天。
今夜天气极好，城市的光污染也难掩繁星点点。
尤其在南方的天际。
一颗红色的星星显得格外明亮、低垂，光芒稳定中透着一丝诡异，仿佛正凝视着他手中这块刚刚重见天日的古玉。
“邪门…”他心里莫名地嘀咕了一句。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掠过心头，但很快被捡到便宜的窃喜压过。
他顺手就把玉璧塞进了宽松的大裤衩口袋里，冰凉的触感贴在大腿上，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明个找个懂行的瞅瞅。”
就在他塞好玉璧，首起腰，准备继续捆他的纸箱子时。
胡同深处，阴影最浓郁、几乎化不开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那绝不是野猫翻弄垃圾的动静，更像是……有人挣扎着想站起来。
吴哲浑身一激灵，刚冒头的那点窃喜瞬间被一股寒意取代。
汗毛唰地立了起来。
这都晚上十一点多了，这死胡同除了野猫和偶尔溜进来撒尿的醉鬼，平时根本没人来！
而且这声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和……危险。
“谁呀？！
谁给那儿勒？！”
他壮着胆子吼了一嗓子，声音显得有点发虚。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墙边的一根用来顶门的旧拖把杆，横在身前。
窸窣声戛然而止。
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下来。
只有隔壁网吧招牌电流的微弱“滋滋”声和远处马路上偶尔掠过的车声。
然后，在明明灭灭的霓虹光影下。
两个身影，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从地上挣扎起来。
倚靠着斑驳的墙壁，试图站稳。
吴哲的眼珠子瞬间瞪大了，嘴巴微张，差点忘了呼吸。
那两个人……他们穿着一身他只在古装电视剧里才见过的衣服！
深色的、宽袍大袖，样式古老，料子看起来甚至不像普通的棉麻。
在变幻的光线下隐约能看到细微的纹理。
但此刻这两身衣袍己是破烂不堪，沾满了灰土和污渍，还有几处被撕裂的口子，显得异常狼狈。
靠外一点的那个，身形稍矮，但体魄雄健，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那股蕴含猛虎般的力量。
他头发灰白相间，胡须浓密，一张面孔棱角分明，此刻虽充满了惊疑和疲惫。
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极其骇人的精光。
他只是站在那里，倚着墙，微微喘息，就让吴哲感到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力。
稍靠里的那个，身形清瘦一些，穿着深色的文士袍。
虽然同样狼狈，但更快的试图恢复镇定。
他脸色苍白，嘴角紧抿，一双眼睛深不见底，此刻正急速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闪烁的网吧招牌、高大的水泥墙壁、堆砌的杂物、吴哲手里的拖把杆和他身上的现代服装……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极度震惊下，寻求信息和生路的洞察力。
这两人都梳着发髻，用简单的簪子束着，但早己散乱不堪。
他们的脸上、手上都带着擦伤和污渍。
仿佛刚从一场灾难性的爆炸或坍塌中逃出生天。
吴哲握着拖把杆的手心全是湿冷的汗。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拍电影勒？
剧组跑这破胡同来了？
不对啊，没有看到摄像机和其他工作人员。
喝大了玩cosplay勒？
可这气势……这眼神……不像啊！
那个身材雄健的老者（曹操）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仿佛被烟熏火燎过。
带着一种古怪的咬字方式，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此……此乃何地？！”
他目光如电，死死锁住吴哲。
“尔等……是何方妖人？
施展何等妖法，将吾……将吾等掳至这……这妖异之境？！”
他的话像是一道霹雳，把吴哲炸得外焦里嫩。
妖人？
妖法？
掳来？
这老头疯了吧？！
还没等吴哲从问话中反应过来。
旁边那个清瘦的文士（司马懿）猛地咳嗽了几声。
似乎牵动了伤势，眉头痛苦地皱起。
用一种相对冷静、却同样带着惊惶的语调，低声对那老者说：“明公……慎言！
此地……此地诡异非常，非比寻常！”
“且看那……那发光之匾（指网吧招牌），还有此人衣冠……绝非吾等所知之世间！”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吴哲，尤其是他手里的手机和身上的T恤短裤人字拖。
眼中的困惑和骇然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被称作“明公”的老者（曹操）闻言，目光更加锐利地扫视西周。
当他的视线掠过那不断变幻色彩、播放着炫目游戏画面的巨大LED屏幕时。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地狱景象。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部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那是何物？！”
他指着网吧招牌，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后的巨大震动。
“眼中幻象否？！
竟能……竟能拘禁光影变幻于人造之物中？！”
而那个文人一般的人（司马懿），他的震惊则更多体现在对细节的捕捉上。
他死死盯着吴哲刚刚因为惊吓，而再次点亮屏幕的手机上。
看着那上面清晰显示的时钟和壁纸。
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喃喃自语：“毫无灯油烛火……竟能自发毫光？
显现如此清晰字画？
此乃……何等精妙的机关之术？
远超木牛流马……”他又看向胡同口外，偶尔疾驰而过的汽车。
听到那引擎的轰鸣，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无马无牛……自行奔驰之铁箱？
声响如雷……此等造物，闻所未闻！”
两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慌乱之中。
老者（曹操）是霸业雄图被瞬间抛入未知深渊后，惊怒交加。
而文士（司马懿）则是毕生所学所知，在眼前光怪陆离景象前，彻底崩塌的茫然与恐惧。
吴哲彻底懵了。
他看着这两个古装打扮、言语古怪、行为异常的男人。
听着他们嘴里蹦出的“妖法”、“机关术”、“明公”。
一个荒谬，又让他脊背发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卧槽……这俩……怕不是从哪个古墓里刚爬出来的吧？！
或者……真他妈是穿越勒？！
他手里的拖把杆握得更紧了，喉咙发干，涩声问道：“恁……恁俩到底啥人？
从哪儿来咧？
咋穿成这样儿？”
那老者（曹操）闻言，猛地将目光从网吧招牌上收回。
重新聚焦在吴哲身上，惊怒之色更甚：“大胆！
安敢如此问话！
吾乃……”他似乎要报出名号，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顿住。
旁边的文士（司马懿）急忙暗中扯了一下老者的衣袖。
抢前半步，尽管脸色苍白如纸，却极力挤出看似平和的表情。
对着吴哲，用那古怪的腔调，试探性地开口道：“这位……郎君，恕我等唐突。”
“我等……乃迷途之人，忽逢巨变，不知何故至此异乡。”
“敢问郎君，如今……是何年月？
此地……又是何处？”
语气却刻意放缓和了许多。
只是他眼眸深处，那压抑着的惊惶和算计，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吴哲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眼中那绝非演出来的震惊与恐慌。
又摸了摸裤口袋里那块冰凉坚硬的古玉。
一个无比疯狂的念头，狠狠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他可能……摊上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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