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染黄毛的马仔，拖着只死狗缓步向前走。
他身后，暗红的血液顺着他走过的足迹，一滴一滴地砸向地面。
那血液粘稠，在他脚下迅速凝成一条血路，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站在他周围的人却浑然不觉，仿佛对这场面早己习以为常。
这是半山腰一个早己被废弃的工厂。
门外野草疯长到人一般高，距离工厂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条湍急的河流，每年都淹死过人，因此人迹罕至。
人群给黄毛让出来一条路。
各色凌厉的目光，向他手边的死狗投射过去，有震惊，有愤怒，有怨恨，其中还夹杂着一双神情复杂的美目。
凑近了看，那不是死狗，那是一个人。
一个被剜去一只眼睛，打碎了膝盖，剐掉大腿肉，胸前还有一个血洞，露出森森白骨，全身找不到一块好肉的男人。
因为天热，加上伤口感染，他的大腿上己经生出不少蛆虫，密密麻麻的，在腐肉里进进出出，好不骇人！
“老大，陈峥带到了！”
说话间，唤作陈峥的人被黄毛提溜上前，狠狠摔在中央的空地上。
“嘭！”
本就身受重伤，那人被摔出去落地的时候，整个人轻飘飘的，像块破抹布一样。
没有任何反应。
见此情形，老大坐在太师椅上，抚着手上的玉扳指，给了黄毛一个阴鸷的眼神。
后者一秒滑跪，连连求饶。
“老大您……您知道的，刀哥是全程负责审他的人……而且他手法很精准，不可能让他这么快就断气的……这，这绝对不是我干的！”
他口中的刀哥立刻站了出来。
只见他脸上斜绑了个黑色的带子，罩住一只眼，是个独眼龙，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起来不是善茬。
“老大！
他没死，不信你看！”
刀哥飞起一脚，猛地踹向地面。
原本在地上趴着的人，立刻被踹得翻了个面，脸朝上这才缓过一口气，胸口有了微不可见的起伏。
刀哥看陈峥活过来，才转头看着黄毛，一脸鄙夷。
如果不是老大在场，他这时候肯定要好好教训一下黄毛，这甩锅的本领可真是一绝。
“好了！”
老大出言安抚二人，他从台阶上走下来，蹲在陈峥面前，冷冷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陈峥老弟啊，你我何至于此呢？”
“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你对天发誓，说如果你是条子派来的卧底，不用我开口，你会自己了结在我面前！
我信了！
然后呢？”
“你现在说出来还不晚！
我知道，卧底不止你一个！”
陈峥缓缓睁开那只被血糊住的眼睛。
连日来非人的折磨让他气若游丝，有时人怕的不是死，而是痛苦地活着，刀哥在这方面的确是把好手。
祖传的刽子手手艺，把陈峥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又能始终吊住他的一口气，不让他真的咽气，等着他供出同伙。
落到他手里，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陈峥终于开口，仍是满满的混不吝。
“我如果真是……三年前在清水村……就不会多管闲事……”三年前，帮派里有人带着大批人倒戈，老大被叛变的手下和对手围追堵截，受了重伤，逃到清水村，刚好遇上了混混陈峥。
他二话不说救下了处在危难之际的老大，陪他一起收复地盘，重新带领人马建立昔日辉煌，是过命的交情。
但很快有人发现，陈峥的背景太干净了，干净地让人怀疑他的底细。
每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就被老大否决，加上陈峥年少轻狂，根本不懂得低调两个字怎么写，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
首到一周前，帮里收到揭发他是卧底的匿名信。
信里说，陈峥不是混混，他大学读的是警校，因为成绩优秀才被选派进来做卧底。
虽然学籍档案己经因为保密要求被销毁，但他的贴身衣物里有一枚戒指，可以证明他的身份。
那是警校的毕业礼物，是他的校花女朋友送给他的，而且警方派来的卧底绝不止他一个人。
于是老大把陈峥约出来，黄毛果然在他房间搜到了那枚戒指。
不过他咬死不承认自己是卧底，更不承认有同伙。
听他这话，旁边的小弟都笑了，这个时候了，这人还不忘拿救过老大的恩情攀扯。
黄毛漫不经心地抬起脚，踩到陈峥受伤的膝盖上，他的脚逐渐发力，紧接着，陈峥的膝盖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听得人汗毛倒竖。
随着力度加大，陈峥疼得满头大汗，腰弓成了虾子，几乎要昏死过去，却未开口求过一句饶。
“我看你是忘了规矩，怎么跟老大说话呢？！”
黄毛朝他脸啐了一口唾沫。
“呵呵……就这点力气……没吃饭吗？”
陈峥用尽力气扯动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嘿，见过嚣张的人，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嘴还这么硬！
黄毛一下就来气了，骂骂咧咧地撸起袖子，准备让陈峥再多吃点苦头，看看他到底还能嘴硬多久。
“啪！”
画面突然定格，视频里的黄毛停止动作。
原来这是一段手机播放的录像，被人按了暂停，画质模糊，看得出来是针孔摄像头之类的盗摄。
看视频的人关上手机，看向窗外。
“停车。”
片刻后，荒郊野外，一辆加长林肯停在路边，后座下来两个人。
在前的是位拄着拐杖，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身后跟着一位青年，脸上堆满笑意。
“小段啊，这件事你办得不错。”
老者看起来心情不错，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那是荒了许久的野河滩。
“哪里，是老师教的好。”
小段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端起百分百的标准化微笑。
“您说过的，如果力量有限，就要最大程度发挥出来，这个一石二鸟的计策还是仰赖您的提点。”
陈峥那小子，恐怕永远不会想到，那封匿名信，那个出卖他的人，就是曾经最了解他，那个大学睡在他上铺的好兄弟！
“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老者背过的身终于转了过来，打量着面前的这位年轻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老实巴交的人，会想出这么聪明狠辣的计谋？”
派人送去匿名信揭发陈峥，既敲打了第一大黑帮，让其内部动荡，陈峥一死，他掌握的所有证据链都会随之消散。
且以他的个性，宁死也不会供出战友，这样局面就不会失控，前人设下的棋便都还在棋盘内。
一招就把水搅浑，可谓一箭双雕。
“老师，不瞒您说，这些年跟着您学到太多东西了，而且……我太想进步了！”
老者凝视着小段，知晓他话中有话，半晌之后，二人一起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老师，那陈峥的档案……”当年他被开除出警校时，没几个人知道真相。
学校当即就销毁了他的学籍信息，老师这里是最后一份能证明他真实身份的档案，早己交由小段保管。
“烧了吧。”
老者慢悠悠从嘴里吐出三个字，转身上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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