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九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都要早。
细密的雪花飘洒在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之间，将这座宏伟的宫殿装点得如同仙境。
然而在萧玦眼中，这洁白之下掩盖的，是深不见底的污浊与黑暗。
这一年，萧玦十七岁。
经过六年的勤学苦练，他己是文武双全。
太傅常在景帝面前称赞他“天资聪颖，见识不凡”，秦岳也私下感叹他“武学悟性极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然而，这些才华非但没有为他带来荣耀，反而招致了更多的忌惮与陷害。
“玦儿，近日要格外小心。”
这日傍晚，云婉仪忧心忡忡地提醒儿子，“我听说...坤宁宫那边，又在谋划着什么。”
萧玦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轻声安慰：“母妃放心，儿臣会小心的。”
他何尝不知道危险正在逼近？
这些日子，萧琮看他的眼神越来越阴毒，皇后更是屡次在公开场合暗示他“心怀不轨”。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场阴谋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深夜，萧玦正在房中研读兵书，忽然听见母亲房中传来一声闷响。
他心中一紧，急忙推门而入，却看见云婉仪倒在地上，嘴角渗着黑血。
“母妃！”
萧玦冲上前扶起母亲，却发现她己气息微弱。
“玦儿...”云婉仪艰难地睁开眼，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玉佩，“这块玉...是你外祖父...留下的...要小心...皇...”话未说完，她的手便无力地垂下，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母妃——！”
萧玦的哭喊声划破夜空。
他紧紧抱着母亲尚有余温的身体，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个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的母亲，那个在深宫中受尽欺凌却始终温柔待人的母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萧玦跪在地上，仰天怒吼，“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就在这时，宫门被人猛地推开。
萧琮带着一队侍卫闯了进来，看着地上的尸体，冷笑道：“九弟，云婉仪畏罪自尽，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畏罪？”
萧玦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我母妃何罪之有？”
萧琮从袖中取出一包东西：“这是在云婉仪房中搜出的毒药，经太医查验，与昨日毒害三皇子的毒药一模一样。”
萧玦如遭雷击。
三皇子是贤妃所出，年仅十岁，昨日突然中毒昏迷，太医院至今束手无策。
“不可能！”
萧玦怒吼，“我母妃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会去毒害一个孩子！”
“证据确凿，由不得你狡辩。”
萧琮冷冷道，“来人，将九皇子拿下！”
萧玦本能地想要反抗，但看着怀中母亲的遗体，终究松开了拳头。
他知道，若是此时动手，就真的坐实了罪名。
他被押到乾清宫时，景帝正脸色铁青地坐在龙椅上。
殿内跪着几个太医，都是面色惶恐。
“父皇！
儿臣冤枉！”
萧玦跪地叩首，“母妃绝不会毒害三弟，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景帝冷冷地看着他：“栽赃？
那这包从你母妃房中搜出的毒药，又作何解释？”
“定是有人趁儿臣不在时放入的！”
萧玦急切地道，“父皇明鉴，母妃与贤妃娘娘素无冤仇，为何要毒害三弟？”
“因为三皇子前日在御花园冲撞了云婉仪。”
萧琮适时插话，“很多人都看见了，云婉仪当时脸色很不好看。”
萧玦的心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局的精妙之处——利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作为动机，再伪造出确凿的证据。
更可怕的是，那个下毒之人连三皇子都不放过，就为了陷害他们母子。
“父皇！”
萧玦重重叩首，“儿臣愿以性命担保，母妃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恳请父皇明察！”
景帝沉默良久，目光在萧玦和萧琮之间来回扫视。
最终，他叹了口气：“云婉仪既己自尽，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萧玦不敢置信地抬头：“到此为止？
那我母妃的清白呢？
她就这样白白冤死吗？”
“放肆！”
景帝怒道，“朕念你丧母之痛，不与你计较。
退下！”
萧玦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他看着高高在上的父皇，那个他叫了十七年父皇的人，此刻眼中只有冷漠和不耐烦。
原来，在父皇心中，他们母子的性命，就这般轻贱。
“哈哈哈哈...”萧玦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满是悲凉和嘲讽，“好一个明察秋毫的父皇！
好一个公正严明的天子！”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萧琮：“是他！
一切都是他设计的！
他害死我母妃，还要污蔑她的清白！
父皇就这般纵容他吗？”
“住口！”
景帝勃然大怒，“琮儿是皇后嫡出，岂容你污蔑！”
“嫡出？”
萧玦惨笑一声，“就因为是嫡出，就可以随意陷害他人？
就因为是嫡出，害死了人也不用受罚？”
他的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声音凄厉：“这深宫之中，还有没有天理？
还有没有公道？”
“朕看你是疯了！”
景帝厉声道，“来人！
赐酒！”
两个太监端着一个玉盘走上前来。
盘中放着一杯酒，酒色澄澈，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萧玦看着那杯酒，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父皇早就想除掉他了。
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借口而己。
“焚经散...”萧玦的声音微微发颤，“父皇就这般容不下儿臣吗？
就因为儿臣展露了些许才华，就要将儿臣赶尽杀绝？”
景帝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萧玦端起酒杯，手在微微发抖。
他想起这十七年来在深宫中受尽的委屈，想起母亲临死前不甘的眼神，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隐忍和努力...全都白费了。
无论他多么努力，无论他多么优秀，在父皇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宫女所出的贱种，永远都不配得到认可。
“父皇，”萧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您今日赐下的这杯酒，废的不仅是儿臣的武功，更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父子情分。”
他一饮而尽。
灼热的痛感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刺扎他的经脉。
萧玦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但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和淋漓的冷汗，暴露了他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他能感觉到，自己苦修六年的内力正在一点点消散，那种力量从体内剥离的痛苦，比肉体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为...什么...”他艰难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景帝，“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景帝避开了他的目光，挥了挥手：“带下去。”
萧玦被两个侍卫架起，拖向殿外。
在经过萧琮身边时，他听见对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九弟，黄泉路上，别忘了告诉你那个下贱的娘，这就是跟本王作对的下场。”
萧玦猛地转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萧琮！
我萧玦在此立誓，若我不死，必叫你血债血偿！
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所珍视的一切，如何一点一点地在你面前粉碎！”
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让殿中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殿外，风雪更大了。
萧玦被扔上一辆破旧的马车，车厢里铺着薄薄的一层干草，散发着霉味。
车帘落下，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
马车在雪地里颠簸前行，萧玦蜷缩在角落里，感受着体内经脉寸寸断裂的剧痛。
但他的心，比这更加疼痛。
母亲临死前的面容在他眼前浮现，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睛，最后却充满了不甘和担忧。
“母妃...儿臣对不起您...”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儿臣没能保护您...没能为您洗刷冤屈...”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把最好的留给他，自己却饿着肚子。
想起母亲每次去给皇后请安回来后，膝盖上总是又红又肿。
想起母亲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对着月亮垂泪...“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萧玦的声音哽咽，“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马车突然停下。
车帘被掀开，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
萧玦眯起眼，看见外面是一片荒芜的山崖，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九殿下，到地方了。”
驾车的侍卫冷冷道，“奉二皇子之命，送您上路。”
萧玦艰难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下马车。
风雪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他望着眼前的无底深渊，突然仰天长啸：“苍天在上！
若我萧玦今日不死，必叫这天下为我震动，必叫这皇宫为我颤抖！
我要让所有负我、伤我、害我之人，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母妃！
您在天之灵看着！
儿臣一定会为您报仇雪恨！”
说罢，他纵身一跃，跳入那万丈深渊。
侍卫站在崖边，看着那道青色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喃喃道：“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必死无疑了。”
风雪很快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而在那万丈深渊之下，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复仇的魔鬼，正在悄然苏醒。
深宫之中，萧琮听着侍卫的回报，满意地笑了。
他转身走向温暖的宫殿，那里有美酒佳肴，有歌舞升平。
殊不知，他今日种下的恶果，将在不久的将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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