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被扔进花丛的瞬间，黑色的药汁溅在青石板上，像几滴凝固的血。
萧越盯着那片湿痕，指尖还残留着碗沿的烫意。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魏忠贤既然敢送第一次，就敢有第二次、第三次，首到他“病愈”或者……彻底“病亡”。
“陛下，天凉，窗边风大。”
李德全捧着一件披风进来，见萧越站在窗边出神，连忙上前为他披上。
萧越回头，看着老太监鬓角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忽然想起记忆里那个总在原身被欺负后，偷偷塞糖糕的身影。
在这冰冷的深宫里，李德全或许是唯一能让他暂时放下戒心的人。
“李伴伴，”萧越轻声问，“刚才那碗药，你觉得……能喝吗？”
李德全的手猛地一顿，随即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陛下既己决定不喝，自然是……不能喝的。”
他不敢明说“魏公公要害您”，却用最委婉的方式表了态。
萧越心中微暖，又问：“你在宫里多年，见多识广。
若想查一味药里有没有问题，该找什么人？”
李德全愣了一下，抬眼看向萧越，眼神复杂。
小皇帝不仅敢拒魏公公的药，还要查药里的名堂？
这心思，可比从前活络太多了。
他犹豫片刻，低声道：“太医院的人……大多是魏公公的眼线。
但有一位姓陈的院判，是先皇后的远亲，当年皇后还在时，多有照拂。
只是后来……后来魏公公掌权，他就被边缘化了，是吗？”
萧越接过话。
历史总是相似，忠良被斥，奸佞当道。
“是。”
李德全点头，“陈院判如今只在太医院角落整理医书，极少参与诊治，为人极是谨慎。”
谨慎，意味着不容易被魏忠贤拉拢，也意味着很难撬动。
但萧越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你想个法子，把那碗药的残渣送去给陈院判，”萧越道，“不用明说是什么，只问他……这药若常喝，对十二岁的少年身子有何影响。”
李德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重重点头：“奴才明白。
只是……如何送过去不引人注意？”
萧越想了想：“你就说……朕昨夜咳得厉害，咳出些痰，担心染了风寒，让他悄悄看看。
把药渣混在……”他顿了顿，“混在漱口水里，应该不显眼。”
这法子算不上多高明，却胜在自然。
一个病愈的小皇帝，担心病情反复，请太医悄悄看诊，合情合理。
李德全领了命，小心翼翼地从花丛里刮了些药渣，用锦帕包好，又去取了些漱口水混在一起，装进一个不起眼的瓷瓶里，匆匆退了出去。
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萧越走到桌前，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吩咐李德全找书的事。
他需要尽快了解这个王朝的真实状况，财政、水利、农事……这些都藏在史书和奏章里。
正想着，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是李德全。
“陛下，魏公公差人送点心来了。”
一个陌生的太监声音响起。
萧越皱眉。
刚送了药，又送点心？
魏忠贤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另有所图？
“进来。”
他沉声道。
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捧着食盒进来，规规矩矩地跪下：“公公说，陛下病刚好，定是饿了，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些陛下爱吃的芙蓉糕。”
食盒打开，里面是几小块雪白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
原身确实爱吃这个。
萧越看着那糕点，不动声色地开启了共情眼。
这一次，小太监头顶浮起的是浅灰色的雾气，带着明显的紧张和……奉命行事的麻木。
共情眼触发：检测到对宿主的畏惧与服从（危险等级：无）没有杀意，也没有恶意，只是个普通的传声筒。
萧越松了口气，却也没动那些糕点。
在这深宫里，任何入口的东西都可能藏着猫腻。
“放下吧。”
他淡淡道。
小太监如蒙大赦，放下食盒就想走，却被萧越叫住：“等等。”
小太监浑身一僵，转过身：“陛下还有何吩咐？”
萧越看着他，忽然问：“魏公公今日退朝后，可有说什么？”
小太监脸色一白，眼神闪烁：“公公……公公只说让奴才赶紧把点心送来，没、没说别的……”撒谎。
萧越从他瞬间变深的灰色雾气里看出来了。
但他没有追问，只是挥挥手：“退下吧。”
小太监几乎是跑着出去的。
萧越盯着那盒芙蓉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魏忠贤这是在试探他的反应——拒了药，会不会拒点心？
会不会疑心？
他偏不如魏忠贤所愿。
“李德全回来后，让他把这糕点送去给御膳房的人，”萧越对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吩咐，“就说……朕吃着不错，赏给他们分了。”
与其自己疑神疑鬼，不如把烫手山芋扔出去。
魏忠贤总不至于在给御膳房的点心里动手脚，那太容易暴露了。
做完这一切，萧越走到书架前。
架子上摆着几本装裱华丽的书，都是些歌功颂德的诗集，没什么用处。
他更想念李德全承诺找来的那些“实用书”。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终于传来李德全的脚步声，比去时沉重了许多。
“陛下。”
李德全进来时，脸色有些发白，手里还攥着那个空瓷瓶。
“怎么样？”
萧越连忙问。
李德全关上门，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后怕：“陈院判看了之后，脸色大变，只说……这药里加了‘寒水石’和‘乌头’，少量用能镇咳退热，可若是长期给少年人用……会怎样？”
萧越追问，心沉了下去。
他在历史书里见过“乌头”，有剧毒。
“会损伤根本，让人日渐虚弱，看上去像是……体虚病弱，最后……最后可能在睡梦中就……”李德全没说下去，但意思己经很明显——慢性毒杀。
萧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魏忠贤好狠的心！
竟然想用这种不见血的方式，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病逝”！
“陈院判还说什么了？”
“他让奴才转告陛下，万事小心，魏公公党羽众多，切莫轻举妄动。”
李德全道，“还说……若陛下信得过他，日后若有‘小病小痛’，可以找借口让他来看看，他会尽力。”
这算是……隐晦的示好？
萧越心中一动。
陈院判在太医院被边缘化多年，肯定也想找机会翻身，而他这个急需帮手的傀儡皇帝，恰好给了对方机会。
“看来，这位陈院判是个聪明人。”
萧越喃喃道。
“陛下，现在怎么办？
魏公公既然敢下一次手，就敢有第二次……”李德全急道。
萧越走到窗边，看着宫墙之外。
阳光正好，可这皇宫里却处处是阴影。
“怎么办？”
他转过身，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惊惧，反而多了几分冷静，“既然他想让朕‘病’，那朕就‘病’着。”
李德全一愣：“陛下的意思是……从今日起，”萧越道，“朕的‘病情’要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能看些书，处理些无关紧要的奏折；坏的时候，连床都下不了。”
他要让魏忠贤摸不透他的虚实。
让对方觉得他还是那个懦弱多病的傀儡，放松警惕。
“同时，”萧越继续道，“你想办法把陈院判给朕‘请’来一次，就说朕夜里总做噩梦，心口发慌，请他来看看。”
他需要一个能放心用的太医，更需要通过陈院判，了解太医院的情况——那里说不定还藏着其他可以拉拢的人。
李德全眼睛一亮：“陛下英明！
这样既能稳住魏公公，又能暗中联络陈院判！”
萧越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不属于十二岁少年的疲惫。
这步步为营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对了，朕要的书呢？”
“奴才己经让人去库房找了，只是……”李德全有些为难，“库房的钥匙在魏公公的心腹手里，说是要‘清点’，恐怕得晚些才能送来。”
又是魏忠贤。
萧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对方果然连他看书的自由都想限制。
“无妨，”他淡淡道，“晚些就晚些。
你告诉他们，朕病中无聊，就想看些农桑杂记解闷，别的书不要。”
农桑杂记？
李德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这些书最是“无用”，魏忠贤的人就算查，也不会太在意。
“奴才明白！”
李德全退下后，萧越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拿起桌上的一本诗集，随意翻开，目光却没落在字上。
他在想，魏忠贤为什么急着除掉他？
仅仅因为他今天反驳了削藩诏？
不对。
魏忠贤权倾朝野，要杀一个傀儡皇帝，有的是机会，没必要用这么迂回的方式。
除非……他有什么把柄在皇帝手里，或者，他在忌惮什么。
萧越忽然想起李德全说过的话——先皇后的死因可疑，那枚失踪的玉佩……难道魏忠贤的急不可耐，和先皇后有关？
他揉了揉眉心。
这深宫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到处都是线索，也到处都是陷阱。
“叩叩叩——”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小太监捧着几本书进来，低着头：“陛下，您要的农桑书，找来了几本。”
萧越看着那些封面陈旧的书，心中一动。
来得这么快？
是魏忠贤那边松了口，还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接过书，随意翻开一本《齐民要术》，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
书页的空白处，有一行极淡的小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坤宁宫井，月满则溢。”
坤宁宫？
那是先皇后生前住的宫殿！
萧越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谁刻的？
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暗中给他传递消息？
他不动声色地合上书，抬头看向那小太监，开启了共情眼。
小太监头顶的雾气是浅白色的，带着一丝茫然和……紧张？
共情眼触发：检测到对宿主的陌生与拘谨（危险等级：无）不像传递消息的人。
萧越压下心中的波澜，淡淡道：“放下吧，退下。”
小太监放下书就走了，自始至终没敢抬头。
殿内再次只剩萧越一人。
他拿起那本《齐民要术》，翻到那行小字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些刻痕。
坤宁宫的井，月圆的时候会溢水？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井里有东西？
还是说月圆之夜会发生什么？
先皇后的死因，那枚失踪的玉佩，还有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萧越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条线索，却又看不真切。
他将书合上，放进怀里。
不管这行字是谁留下的，都值得查一查。
而查的前提是——他得先活下去，并且，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那个笼罩在皇宫上空的阴影。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萧越握紧了怀里的书，眼神越来越亮。
魏忠贤，你的对手，己经不是那个任你拿捏的傀儡了。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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