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
苏晚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份《婚姻关系契约协议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天光透过污浊的彩色玻璃，在室内投下模糊而阴郁的光斑。
她机械地翻动着厚厚的纸张。
条款清晰得近乎残酷，每一个字都在提醒她这只是一场交易：* **义务：** 她需在顾衍舟需要时，以“顾太太”身份出席所有指定场合（家族聚会、商业酒会、慈善晚宴等），并保持得体、配合的形象。
需与他同住指定居所（地址后附），对外营造婚姻事实。
不得做出任何有损顾衍舟声誉及利益的行为。
* **权利：** 顾衍舟负责清偿她名下经核实的全部债务（附件清单），并确保梧桐路27号产权完整归属苏晚。
协议期内，提供位于市中心“云顶国际”顶层公寓作为居住地，并支付每月固定“生活津贴”（数额高得让苏晚心惊）。
协议期满，另支付一笔“服务报酬”。
* **界限：** 双方互不干涉私生活（包括但不限于交友、情感关系）。
居住空间内划分明确私人区域（主卧归顾衍舟，次卧归苏晚），未经允许不得擅入。
公共区域需保持基本整洁与秩序（附有详细清洁标准）。
除必要场合配合，私下无需进行情感交流。
* **保密：** 协议内容及关系性质需严格保密，任何一方泄露导致后果，需承担巨额违约金。
* **期限：** 自双方签字之日起，有效期12个月。
期满自动终止，无续约或任何后续责任。
“互不干涉”、“界限分明”、“交易”、“服务报酬”……这些冰冷的词汇反复冲击着苏晚的神经。
她仿佛看到自己像一个被精心包装的提线木偶，走进一个金碧辉煌的笼子，扮演一场为期一年的荒诞戏剧。
屈辱感再次汹涌而至，她几乎要将这份协议撕得粉碎！
“砰！”
一声闷响，是她攥紧的拳头砸在了地板上，指关节瞬间泛红。
疼痛让她稍微清醒。
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工作台角落。
那里，一个素雅的相框里，母亲温婉的笑容永恒定格。
照片背景，正是这栋老洋房阳光明媚的花园。
母亲曾在这里画下无数设计草图，曾对她说：“晚晚，家不是房子，是心停靠的地方。
但这个地方，承载着我们的梦和根。”
根……催债电话里冷酷的倒数声，收购方邮件里刺眼的“最后通牒”，银行账户里刺目的赤字……这些冰冷的现实，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保住这里，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执念。
没有这栋房子，她连舔舐伤口、重新站起的支点都将失去。
顾衍舟的提议，无疑是绝境中唯一伸过来的手——尽管这只手，戴着冰冷的手套，目的不明。
她需要钱，需要庇护，需要时间。
而代价，是她一年的自由、尊严，和一个陌生男人“妻子”的身份。
是守着破碎的尊严，眼睁睁看着母亲的遗梦被碾碎？
还是暂时低头，抓住这根可能是毒刺也可能是浮木的机会，换取喘息和希望？
窗外的天色由灰白转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
雨停了，但乌云依旧低垂。
苏晚扶着门框，艰难地站起身。
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刺痛。
她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支铅笔。
笔尖悬在空白的速写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
脑中一片混乱，只有那份协议冰冷的条款和母亲温柔的笑容在反复撕扯。
最终，她颤抖着手，没有画图，而是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离陈律师所说的24小时期限，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拨通了名片上的那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苏小姐，您考虑好了？”
陈律师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早己预料。
“……我答应。”
苏晚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但我需要先看到债务清偿和产权保全的书面确认。”
“可以。
顾先生己经授权我全权处理。
一个小时后，我会带着修改好的最终版协议、债务清偿计划书以及梧桐路27号的产权保全声明过来。
请苏小姐准备好签字。”
陈律师的效率高得惊人。
“好。”
苏晚挂断电话，浑身脱力般跌坐在椅子上。
尘埃落定？
不，更像是跳下悬崖的瞬间，失重感带来的眩晕与未知的恐惧才刚刚开始。
一个小时后，陈律师准时出现。
他身后不再是保镖，而是一位提着公文箱的助理会计师。
文件摊开在工作台上，冰冷而详尽。
债务清偿计划清晰列出每一笔款项的支付时间与方式，产权保全声明加盖了律所和银行的鲜红印章，具有法律效力。
苏晚强迫自己逐字逐句地阅读。
条款与之前基本一致，只是在“生活津贴”数额旁，顾衍舟用凌厉的笔迹手写加注了一条：“包含工作室基本运营维护费用（凭票据报销）。”
苏晚的心微微一跳。
这算……微不足道的一点“仁慈”？
还是更深的控制？
她甩甩头，摒弃杂念。
此刻，她别无选择。
签字的笔握在手里，重若千钧。
笔尖悬停在甲方“顾衍舟”那三个打印字下方空白的签名处。
苏晚的目光扫过那名字，仿佛能感受到名字主人那穿透纸背的冷漠与掌控力。
她闭上眼，母亲的笑容在脑海中闪过。
再睁眼时，眼底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笔尖落下，在纸上划过，“苏晚”两个字，清晰而用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律师仔细收好所有文件，留下一份协议副本和一张门禁卡。
“苏小姐，这是‘云顶国际’顶层的门禁卡。
顾先生希望您明天下午三点前搬入。
您的物品，”他扫了一眼这间堆满图纸模型的屋子，“建议只带必要私人物品。
公寓内生活设施齐全。
稍后会有搬家公司联系您，协助处理。”
“另外，”陈律师走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顾先生让我转告您：契约生效，角色即入。
请苏小姐务必牢记‘界限’二字。
任何越界的行为，都可能让这份协议提前终止，而后果，您承担不起。”
门被轻轻关上。
工作室里再次只剩下苏晚一人，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高档纸张和冷冽古龙水的陌生气息。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冰冷的银色门禁卡，上面简洁地刻着“云顶国际 A栋 顶层”。
那将是她未来一年的牢笼，也是她用尊严换来的庇护所。
她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木窗。
雨后潮湿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胸腔里的窒闷。
保住了，母亲的老洋房。
代价呢？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苍白疲惫的脸上，眼神却像淬了火的琉璃，脆弱又异常坚硬。
“顾衍舟……”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像在确认一个即将踏入的、充满未知风暴的战场。
明天，她将走进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扮演一个完全陌生的角色。
而那个世界的主人，那个叫顾衍舟的男人，究竟是她的浮木，还是将她拖入更深漩涡的暗流？
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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