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恢复流动。
喧嚣声重新涌入耳膜，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虞笙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强迫自己垂下眼睫，避开那道过于灼热、过于具有穿透力的视线，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收紧，冰凉的酒杯壁几乎要被她捏碎。
沈瑾。
他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她？
震惊，狂喜，还有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近乎破碎的疼痛与失而复得的珍重？
这不正常。
前世的此时此刻，他站在那个台上，目光淡漠，甚至带着一丝被家族安排联姻的不耐。
他的视线或许曾掠过她所在的角落，但也只是漠然的一瞥，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绝不像现在这样，仿佛整个世界都褪色，只剩下她一个人在他的视野中心。
难道……一个荒谬而惊人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
不，不可能。
重生这种事，发生在她一个人身上己是奇迹，怎么可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
无论沈瑾为何异常，此刻都不是探究的时候。
她必须冷静，必须扮演好她“落魄千金”、“局外人”的角色。
她微微侧身，将自己更深地藏进帷幔投下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道让她无所适从的目光。
目光低垂，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倒映着晃动的灯影和觥筹交错的人影。
那些熟悉的面孔——带着虚伪笑容与虞宏远寒暄的董事，围着虞婉阿谀奉承的名媛，还有那些曾在她父母死后迅速倒戈、对她冷嘲热讽的所谓世交……恨意如同毒藤，悄然缠绕上心脏，收紧，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她记得他们每一个人在前世最后的嘴脸。
记得她被赶出虞家时，他们的落井下石。
记得她流落街头时，他们的视而不见。
记得虞婉将刀刺入她身体时，那畅快而恶毒的笑声。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不能慌，不能乱。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天真愚蠢的虞笙了。
她是来自地狱的复仇者，带着血与火的记忆，要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拖入他们该去的深渊。
……台上。
沈瑾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定位系统，死死锁在角落那片阴影上。
即使她躲了起来，即使她低下了头，他依然能清晰地勾勒出她的轮廓——纤细的，脆弱的，却又带着一种倔强的，仿佛一折就断，却又百折不挠的生命力。
他的笙笙。
活生生的笙笙。
会呼吸，会心跳，会因为他的注视而不安地蜷缩指尖的笙笙。
不是墓碑上冰冷的照片，不是仓库里逐渐冰冷的尸体。
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喜之后，是更深沉的、几乎灭顶的后怕。
如果他晚回来一步？
如果他依旧如前世一样，漠然地完成这场该死的订婚仪式？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将再次失去她，重复那无尽的轮回和地狱？
不！
绝不！
“沈先生？”
司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尴尬，再次响起，试图唤回这位明显不在状态的主角，“戒指……”一旁的虞婉，脸色己经由最初的娇羞期待，转为难以置信的苍白和屈辱。
她顺着沈瑾的目光望去，只看到角落那片昏暗的阴影，根本不明白是什么吸引了沈瑾全部的注意力。
她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沈瑾的衣袖，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瑾哥哥……”这声“瑾哥哥”如同淬了毒的针，瞬间刺穿了沈瑾混乱的思绪。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虞婉那张精心装扮的脸上。
前世，就是这个女人，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笙笙，最后更是亲手将刀捅进了笙笙的身体！
尽管此刻的虞婉还什么都不知道，尽管一切的悲剧尚未发生，但沈瑾胸腔里翻涌的杀意几乎要压制不住。
他眼神阴鸷冰冷，如同看着一件死物，那凛冽的寒气让虞婉瞬间噤声，吓得连委屈都忘了，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滚开。”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戾气。
虞婉僵在原地，脸色煞白，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不敢落下。
台下的宾客们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怎么回事？
沈总怎么还不给虞婉小姐戴戒指？”
“你看他的脸色……好吓人。”
“他在看哪里？”
“好像……是角落那边？
那边是谁？”
“还能有谁，虞家那个大小姐虞笙呗，父母死了之后就没人在意了……她？
沈总看她做什么？”
虞宏远站在台下主位，脸上的笑容早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他精心策划的联姻，眼看就要达成，沈瑾这突如其来的异常，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锐利的目光也投向角落里的虞笙，带着审视和不满。
这个侄女，难道还不安分？
沈瑾完全无视了台下的一切骚动，也无视了身旁泫然欲泣的虞婉和焦急的司仪。
他的世界，此刻只剩下那个角落。
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线，看着她紧握着酒杯、指节发白的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的笙笙，此刻在想什么？
她是否也和他一样，从地狱归来，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刻骨的仇恨？
还是……她只是那个尚未经历一切、对他充满戒备的、十八岁的虞笙？
不确定感如同蚁噬，啃咬着他的理智。
他必须确认。
他必须立刻、马上，到她身边去。
这个订婚宴，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角落里的虞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道目光依旧固执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她的皮肤。
同时，她也感受到了来自西面八方其他宾客探究、好奇，甚至带着恶意的视线。
她成了焦点。
这违背了她低调隐藏的初衷。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沈瑾的异常，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她原本打算在订婚宴后，悄无声息地开始自己的行动。
现在，该怎么办？
是继续伪装，还是……她悄悄抬眼，再次望向台上。
正好对上沈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太过浓烈，让她心惊，却也让她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不是她记忆中沈瑾该有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她熟悉的偏执和强势，但更多的，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可见骨的……痛。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痛？
在她怔忪的瞬间，沈瑾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不再看她，而是猛地转回头，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他无视了司仪递过来的戒指，无视了身旁脸色惨白的虞婉，甚至无视了台下脸色铁青的虞宏远。
他一把夺过了司仪手中的麦克风。
金属麦克风在他手中发出刺耳的嗡鸣声，瞬间盖过了全场的喧嚣。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集中到了台上那个周身散发着骇人气息的男人身上。
虞笙的心，也随着那声嗡鸣，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做什么？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沈瑾抬起眼，目光再次精准地穿越重重人群，落在那片阴影角落，落在那双同样震惊地望着他的、漂亮的眼眸上。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冰冷，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场订婚，到此为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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