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挂断电话时，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他望着医院大厅里来回奔忙的医护人员，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
走廊尽头的隔离室里，小吴的啜泣声透过玻璃隐约传来，像根细针戳在他胸口。
那声“救救我”不是幻觉——他确实感受到了某种陌生的震颤，像湖面投入石子后泛起的涟漪。
“林医生？”
小周捧着病历本站在他身后，声音发颤，“院长让您去指挥中心，说要启动应急预案……”林默摇头。
他扯下白大褂，露出里面的黑色连帽衫，又从储物柜里摸出棒球帽压了压头发。
“我不参与了。”
他说，“病毒不在我的专业范围内。”
小周张了张嘴，终究没拦他。
医院大门外，夕阳把地面染成铁锈色。
林默沿着马路往家走，沿途商铺卷帘门紧闭，玻璃上贴着“暂停营业”的纸条。
偶尔有路人跌跌撞撞跑过，眼神涣散，嘴里念叨着“别过来我控制不住”。
他拐进自家小区时，远远就听见了尖叫。
那不是普通的哭喊，是混合着恐惧与愤怒的嘶吼，像无数根钢丝在同时绷紧。
林默加快脚步，穿过绿化带，看见单元楼下围满了人。
“救命！
他咬我！”
穿睡裙的女人蜷缩在台阶上，小腿上有两个血洞，正渗出黑红的血。
她身边，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正骑在她身上，牙齿啃进她的肩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嚎。
人群尖叫着后退。
有人举着手机录像，有人哭着打电话报警，更多人只是僵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魂。
林默站在人群外。
他认出那个保安——是小区的老周，平时总帮他收快递，笑起来有酒窝。
此刻老周的眼睛通红，嘴角挂着白沫，显然己经感染。
“让开！”
林默突然开口。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走上前，从口袋里摸出随身带的钢笔——这是他从医院顺的，笔帽里藏着细长的手术刀片。
“老周。”
他蹲下来，声音平静，“是我，林默。”
老周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小……小默？”
“对。”
林默把刀片抵在自己手腕上，“你不记得我了？
小时候我被狗追，是你帮我赶走的。”
老周的嘶吼声弱了。
他盯着林默的手腕，口水顺着下巴滴落：“小默……你别怕……我不想……不想咬人……”林默的刀片轻轻划破皮肤。
一滴血珠渗出来，老周突然剧烈抽搐，像被烫到似的松开女人，踉跄着往后退。
“走！”
林默拽起女人往单元门跑。
老周在身后追赶，却在中途被自己的脚绊倒，撞在树上，彻底没了动静。
女人瘫坐在楼梯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默检查她的伤口——很深，但还没到致命程度。
“去顶楼天台。”
他说，“那里暂时安全。”
“你呢？”
女人抽噎着问。
林默没回答。
他望着老周的尸体，突然想起父亲去世时，自己也是这样站在旁边，冷静得像个旁观者。
原来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情绪，只是把它们锁进了铁盒，钥匙早就弄丢了。
顶楼天台上，风很大。
女人裹着林默的外套发抖，说她叫陈雨，住在17栋302。
“我老公在外地出差……本来想带孩子去奶奶家，结果电梯坏了……”她指着楼下，“那些东西……是不是都疯了？”
林默望着小区里的景象。
路灯下，几个穿睡衣的人正互相撕扯，其中一个女人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墙上撞，血花溅在防盗网上，像朵绽放的曼陀罗。
“病毒在放大负面情绪。”
他说，“他们不是疯了，是被困在自己的地狱里。”
陈雨突然抓住他的手：“你会救我们吗？
像救老周那样？”
林默的手被她攥得很疼。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己经很久没被人这样依赖过了。
“我不知道。”
他诚实地回答，“但至少，我们可以试试。”
深夜十点，林默在楼道里遇见了陆雪。
她穿着消防服，头盔歪在一边，手里提着把消防斧，斧刃上沾着暗褐色的血。
看见林默，她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你了！”
“你怎么来了？”
林默皱眉。
“消防支队接警，说小区有大规模情绪失控事件。”
陆雪把斧头往地上一杵，“我排查到这里，听说有个医生在顶楼救人——是你吧？”
陈雨从楼梯间探出头：“陆队长，他救了我！”
陆雪点点头，转向林默：“跟我走。
我接到消息，西边的跨江大桥还能通行，那边有个应急避难所。”
林默犹豫。
他想起赵教授在实验室说的话，想起病毒可能己经扩散到更远的地方。
“不去避难所。”
他说，“我要去研究所找赵教授。”
陆雪瞪他：“你疯了？
研究所早被封锁了！”
“赵教授在里面。”
林默提高声音，“他是研究情绪神经科学的，只有他能搞清楚病毒怎么回事！”
陆雪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行，算我欠你个人情。
但你得听我指挥——现在，跟我下楼。”
两人顺着消防通道往下走。
一楼大厅里，陈雨的丈夫突然冲了进来。
他西装革履，手里提着公文包，看见妻子就扑过去：“雨雨！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陈雨却像见了鬼似的往后缩。
她指着丈夫，声音发抖：“他……他的眼睛……”林默看清了——男人眼底泛着不正常的红光，嘴角挂着和老周一样的狞笑。
“小心！”
他拽着陆雪往消防通道退。
男人扑过来，指甲深深掐进林默的手臂。
林默吃痛，反手用消防斧柄砸中他后颈。
男人闷哼一声，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继续纠缠。
陆雪甩出消防斧，斧刃擦着男人耳朵钉在墙上。
男人被激怒，扑向陆雪。
陆雪侧身避开，抬脚踹在他膝盖上。
男人踉跄着摔倒，陆雪趁机用斧柄压住他脖子：“别动！
我们是来救你的！”
男人突然开始大笑。
他的笑声越来越癫狂，身体剧烈抽搐，最后竟七窍流血，没了气息。
林默蹲下身。
他摸了摸男人的颈动脉，确认死亡后，抬头看向陆雪：“他也是感染者？”
陆雪摇头：“症状不对。
他没出现极端情绪，反而……像在享受痛苦。”
林默的瞳孔收缩。
他想起赵教授说过，病毒会“读取患者的记忆，挑出最痛苦的部分反复刺激”。
这个男人的痛苦是什么？
是妻子的背叛？
还是工作的压力？
“走吧。”
陆雪拽起他，“这里不安全。”
凌晨一点，两人站在跨江大桥的入口。
江面上漂浮着几具尸体，都是跳江的“悲鸣者”。
桥头的关卡前，武警举着枪，大声喊：“所有车辆接受检查！
有发热症状的严禁通行！”
林默摸了摸额头。
没有发烧。
陆雪也没事。
“上车。”
陆雪指了指路边一辆消防车，“我偷了辆备用车，能开到研究所。”
消防车的轰鸣声划破夜空。
林默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的江景。
月光下，江水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像极了病毒在培养皿里的颜色。
“你为什么帮我？”
他突然问。
陆雪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三年前，你帮我爸做过心理疏导。”
林默愣住。
“我爸是消防员，”陆雪声音低了些，“他在一次救援里被困，救出三个孩子后自己没出来。
我当时怨他，怨他不回家，怨他让我变成孤儿……是你告诉我，他的选择不是逃避，是爱。”
林默想起那个戴孝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坐在咨询室里哭。
原来有些种子，早就埋下了。
“前面有情况！”
陆雪突然踩刹车。
前方桥面上，几十个“悲鸣者”正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
他们的动作僵硬，像提线木偶，嘴里发出含混的嘶吼。
“是狂怒者！”
陆雪握紧消防斧，“他们被愤怒情绪主导，攻击性最强！”
林默盯着那些人。
其中一个，是他高中班主任。
老师生前最温和，此刻却瞪着血红的眼睛，朝消防车扑过来。
“坐稳了！”
陆雪猛打方向盘，消防车擦着人群冲过去。
后视镜里，老师的脸贴在车窗上，嘴巴大张，像是在喊什么。
林默看不清。
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响。
原来，病毒从来都不是“外来的”。
它一首藏在人心深处，等着某个契机，把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全部释放出来。
消防车最终停在研究所门口。
铁门紧闭，墙上贴着封条。
陆雪用消防斧劈开锁，两人钻了进去。
走廊里一片狼藉。
实验器材散落一地，培养皿碎了一地，绿色的液体在地面流淌。
“赵教授！”
林默喊着冲进实验室。
冷藏柜开着，里面的样本试管东倒西歪。
赵教授趴在操作台上，后脑勺插着块碎玻璃，鲜血浸透了他的白大褂。
林默的呼吸停滞了。
他跪在赵教授身边，探了探颈动脉——还有微弱的跳动。
“快！
叫救护车！”
他对陆雪喊。
陆雪己经拨通了电话：“喂？
研究所这里有伤员！
需要急救！”
林默把赵教授的头轻轻放在臂弯里。
老人的脸上还挂着痛苦的表情，手里攥着半张纸，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小光的档案……在……在哪儿？”
林默凑近。
赵教授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气音：“山……山区……外婆家……”他的眼睛突然睁开，死死盯着林默身后。
林默猛地回头。
实验室的窗户上，贴着一张巨大的脸。
那是张被撕烂的脸，眼球凸出，嘴角裂到耳根，正是今早那个撞窗自杀的母亲。
她的手穿透玻璃，指甲深深抠进林默的肩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都怪我……都怪我……”（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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