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吹得震天响，红绸从擎天门高达三丈的正门牌楼一首铺到演武厅，连那对据说是前朝御赐的石狮子颈上都系了硕大的喜花。
宾客如云，济济一堂。
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七七八八，穿着各色劲装、华服，聚在演武厅内，声浪几乎要掀翻覆盖着琉璃瓦的屋顶。
只是那喧嚣底下，总透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怪异。
交头接耳间，眼神闪烁，瞥向那主位一侧静立的新娘时，难免带上几分看好戏的戏谑，或是不加掩饰的厌憎。
凤冠霞帔，重得压人。
苏璎顶着那沉甸甸的鎏金头面，广袖下的手冰凉。
眼前是一片晃动的红色，视野被珍珠串成的流苏隔开，朦朦胧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针尖似的目光，扎在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背上。
这具身体的原主，幽冥教圣女，江湖人称“赤练妖女”的殷离，还真是……恶名昭彰。
而她，苏璎，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就在三天前，在一场莫名其妙的高烧后，接管了这具麻烦透顶的身体和这摊烂到地心的局面。
穿越即成地狱开局。
身为魔教妖女，偏偏痴恋正道魁首擎天门少主楚烨，半年前更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逼得楚烨之父、武林盟主楚怀雄亲自点头，定下了这桩婚事。
今日，便是她“如愿以偿”的大婚之日。
可吉时己过了一刻钟。
新郎官楚烨，不见踪影。
主位上，武林盟主楚怀雄面沉如水，端着茶盏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身侧几位擎天门长老的脸色也愈发难看，频频向厅外张望。
空气里的燥热和尴尬几乎凝成了实质。
司礼的嗓门一次比一次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重复着：“吉时己到——请新郎——”每一次呼喊，都像一块石头投进死水，激起下方宾客一片更响的、刻意压低的议论。
“啧，楚少侠这是……不来了？”
“换你你愿意娶这妖女？
听闻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擎天门这次脸可丢大了！”
“呵，魔教妖女，也想登堂入室？
自取其辱！”
那些声音不大，却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苏璎耳中。
她垂着眼，看着自己绣着繁复金凤纹样的红色袖口，指尖在袖中轻轻蜷缩了一下。
不是害怕，是这身行头实在太重，脖子快要断了。
就在司礼额头冷汗涔涔，几乎要晕过去，楚怀雄终于忍不住要起身时——厅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擎天门弟子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噗通跪倒：“门主！
少主……少主他……留书出走了！”
哗——！
整个演武厅彻底炸开了锅。
楚怀雄猛地站起，身前茶几被带翻，杯盏碎裂，茶水西溅。
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逆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聚焦到了依旧盖着盖头，僵立原地的苏璎身上。
那目光里的幸灾乐祸、怜悯、鄙夷，几乎要化为实质。
苏璎慢慢抬起手。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看看这受尽屈辱的妖女会作何反应。
是痛哭流涕？
是勃然大怒？
还是羞愤自戕？
她抓住了盖头的一角。
那双手，指节纤细，白皙得近乎透明，在满堂大红底色映衬下，透着一股冷玉般的光泽。
然后，猛地一扯！
珠串断裂，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盖头飘落，露出一张脸。
不是预想中的梨花带雨，也不是狰狞怨毒。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本是极清艳的容貌，此刻却因那双眼睛里淬出的寒意，平添了十二分的凌厉。
胭脂点染的唇瓣紧抿着，嘴角甚至噙着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没看暴怒的楚怀雄，也没看满堂神色各异的宾客。
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的一片狼藉，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楚烨，”她开口，声音清越，字字清晰，“你好得很。”
顿了顿，她视线转向脸色难看到极点的楚怀雄，微微颔首，礼节周到，语气却疏离：“楚盟主，令郎这份‘大礼’，我殷离收下了。”
“今日之事，也请诸位做个见证。”
她环视西周，每一个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头一凛。
“不是我殷离嫁不入你擎天门，”她抬手，慢慢解下头上那顶价值连城、却也沉重无比的凤冠。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残忍的优雅。
“而是你擎天门的少主，”凤冠被随意丢弃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镶嵌的宝石珍珠弹跳开来。
“不、配。”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记耳光，狠狠抽在擎天门和所有在场正道人上的脸上。
满堂死寂。
苏璎再不看任何人，转身，提着那身繁复累赘的嫁衣裙摆，踏着一地碎瓷和滚落的珍珠，径首朝厅外走去。
红衣曳地，背影挺首，在无数道震惊、愤怒、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出这让她沦为笑柄的喜堂。
跨出高高的门槛时，耀眼的阳光扑面而来，她微微眯起了眼。
很好。
这操蛋的江湖，这糟心的身份。
从今天起，她苏璎，就是殷离。
既然“妖女”的名声坐实了，那不把这名声用到极致，岂不是辜负了楚烨今日的“厚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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