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压得很低，碎玉轩的破窗棂漏进刺骨的风，卷着枯草碎屑，落在沈微婉单薄的肩头。
她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素色宫装，指尖冻得发僵，却仍死死攥着一方染血的青绢——那是贴身侍女青禾最后的东西。
三日前，她还是刚入宫的从八品才人，虽因父亲获罪而位份低微，却仍抱着“苟全性命”的念头；三日后，她成了打入废苑的罪妃，罪名是“谋害贵妃”，青禾为证她清白，当场撞柱而亡，而皇帝萧彻，只淡淡说了句“聒噪”。
“吱呀”一声，朽坏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小太监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走进来，鼻子里哼出的冷气比窗外的风还凉：“沈氏，快喝了吧，这可是杂家好不容易从御膳房讨来的‘剩饭’，再挑三拣西，往后连馊水都没得喝。”
那碗里飘着几片发黄的菜叶，汤底浑浊，分明是别处剩下的残羹冷炙。
沈微婉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寒意，伸手去接碗时，指尖不小心蹭到了小太监的手背。
就在触碰的瞬间，沈微婉的掌心猛地传来一阵灼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下意识缩回手，低头看去——白皙的掌心竟浮现出几道淡金色的纹路，纹路交织成一枚模糊的铜钱形状，旁边还缀着一行极小的墨字：“贪二两银子，怕总管责罚”。
是错觉吗？
沈微婉心头一震，再抬眼时，小太监正不耐烦地催促：“磨磨蹭蹭做什么？
难不成还想着当贵人呢？”
他说话时，眼神不自觉瞟向沈微婉发髻上仅存的一支银簪——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也是她如今唯一值钱的东西。
掌心的纹路与小太监的神态瞬间重合。
沈微婉忽然明白，方才那不是错觉，而是这双被冻得青紫的手，竟能看透人心深处的欲望与软肋。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面上却露出一丝怯怯的温顺：“公公息怒，只是这碗太烫，容我凉一凉。”
说着，她摘下头上的银簪，递到小太监面前，声音放得更低，“这簪子虽不值钱，却也是我仅剩的物件，烦请公公收下。
往后在碎玉轩，还望公公多照拂一二，若有什么跑腿的活计，我也能帮衬着做。”
小太监的眼睛瞬间亮了，盯着那支银簪咽了咽口水，假意推让了两句，还是飞快地揣进怀里，态度顿时缓和了不少：“算你识相。
往后每日辰时，杂家来给你送吃食，有什么事也能帮你递个话——不过，你可别想着惹麻烦，贵妃娘娘说了，要让你在这儿‘好好反省’。”
“多谢公公。”
沈微婉屈膝行礼，看着小太监揣着银簪喜滋滋地离开，掌心的淡金色纹路也随之渐渐隐去，只留下一丝浅浅的灼痛感。
门再次关上，碎玉轩又恢复了死寂。
沈微婉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宫墙顶端的琉璃瓦——那里曾是她遥不可及的繁华，如今却成了囚禁无数女子的牢笼。
青禾的血还在眼前晃，父亲被关在天牢的消息如针般扎心，而她自己，若没有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掌心窥心纹”，恐怕不出三日，就会饿死在这废苑之中。
“人心……欲望……”沈微婉低声重复着，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眼底的怯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冽的清醒。
她本想苟活，可这后宫容不下苟活之人；她本想避世，可这世道偏要将她逼入绝境。
既然上天给了她这双能看透人心的手，那她便不再做任人宰割的棋子。
苏凌月、萧彻、还有那个藏在幕后，将沈家推入深渊的人……他们的欲望与软肋，终将成为她破局的筹码。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打骂声，夹杂着女子的啜泣。
沈微婉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去——只见几个穿着浣衣局服饰的宫女，正围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拳打脚踢，为首的宫女叉着腰骂道：“不长眼的东西！
竟敢把水泼到贵妃娘娘的宫装上，今日非要打断你的腿不可！”
被打的女子低着头，任由拳脚落在身上，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声求饶，只有泪水无声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微婉注意到，她腰间挂着一枚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云袖”二字。
不知是出于共情，还是嗅到了“棋子”的气息，沈微婉推开了门，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住手。”
宫女们回头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即露出讥讽的笑：“哟，这不是谋害贵妃的废妃吗？
怎么，还想管闲事？”
沈微婉没有理会她们的嘲讽，目光落在云袖身上，缓缓走过去，伸手想去扶她。
就在指尖触碰到云袖手腕的瞬间，掌心再次传来熟悉的灼痛感——这一次，浮现的不是铜钱纹，而是一道缠绕的丝线纹路，旁边的墨字清晰无比：“恨苏凌月，盼家人平安”。
又是一个被苏凌月迫害的人。
沈微婉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抬头看向那几个宫女，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慑：“贵妃娘娘要的是宫装干净，不是要人性命。
你们今日若打死了她，回头贵妃娘娘问起，你们担待得起吗？”
她的话恰好戳中了宫女们的软肋——她们不过是仗着苏凌月的势撒气，真要出了人命，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就是她们。
几个宫女对视一眼，终究还是怂了，放下一句“算你好运”，便悻悻地离开了。
云袖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泪痕却依旧清秀的脸，她看着沈微婉，眼中满是疑惑与警惕：“你……为何要帮我？”
沈微婉蹲下身，帮她拍掉身上的灰尘，掌心的“缠丝纹”仍在隐隐发烫。
她看着云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寒风卷着枯草掠过废苑，沈微婉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落入了云袖死水般的心湖。
而掌心的窥心纹，则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然勾勒出一场颠覆后宫的棋局——第一步，己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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