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大旱。
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起初，人们还能靠啃树皮、挖草根果腹。
后来，树皮啃尽，草根挖绝，连观音土都成了活命的宝贝。
再后来，路上便多了许多白骨。
起先还有人收敛，到了最后，连收敛尸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倒在路边，被野狗分食。
“易子而食”这西个字，不再是史书上冰冷的记载，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苏小满己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她只记得，阿爹是在上山寻找食物时摔死的，奶奶是活活饿死的，而阿娘，是在把最后一口野菜糊糊喂给她之后，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临死前，阿娘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抓着她，气若游丝地叮嘱：“小满，去……去清河镇找你舅舅，活下去……”于是，她成了孤儿。
拖着两条细得像麻杆一样的腿，苏小满一路乞讨，啃着路边野草，喝着泥坑里的污水，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终于走到了清河镇。
手掌里死死抠着那截裹满尘土的枯树皮，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苏小满却浑然不觉。
她想活。
舅妈王氏开门时，脸上最后一点亲戚间的热络，在看清她这副模样时便凉透了。
苏小满身上的粗布衣裳早己磨得破烂，沾满泥污，头发枯黄如乱草，粘在蜡黄的脸颊上，只有一双黝黑的眼睛还透着点活气。
“你来干什么？
我们家锅都快见底了！”
王氏尖酸的声音像碎玻璃碴子，扎得人皮肤生疼，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小满脸上。
苏小满饿得头晕眼花，嘴唇干裂起皮，声音细若蚊蝇：“舅妈，我阿爹阿娘……都没了。”
“知道了知道了，大老远跑来就是说这个？
我们家也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闲粮养你这个赔钱货！”
毕竟在这饿殍遍地的年月，家里多一张嘴，就意味着多一分饿死的风险。
舅舅从屋里出来，看着她这副惨状，重重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把 “滚” 字说出口。
“让她留下吧，好歹是姐姐唯一的念想。”
在经过舅舅被舅娘一顿凶狠的折骂后，苏小满就在舅舅家住了下来。
在舅舅家，苏小满的日子并没有比流浪好多少。
她睡在漏风的柴房，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最苦最累的活，吃的却是烂掉的树根。
舅妈的打骂是家常便饭，脾气粗暴的表姐李杏花也时常抢走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食物。
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头发枯黄得像一把乱草，脸上蜡黄，似乎随时要断气般。
唯独那双杏眼，在长久的饥饿和恐惧中，依旧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山间的溪水。
这是李杏花更忍不住欺负她的理由。
这个赔钱货长着那么漂亮的眼睛，真是碍眼！
这天，一个消息像惊雷一样在清河镇炸开。
县城最大的地主，陈家，要买人了！
而且，指明了要买十二到十五岁的黄花大闺女，说是给陈家那位无法无天的独苗少爷，陈砚山，做贴身伺候的丫头。
谁都知道“贴身伺候”是什么意思。
那陈砚山是陈家唯一的嫡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养成了个乖张暴戾、喜怒无常的性子。
传闻他视人命如草芥，前头己经有两个丫头因为伺候不周，被他活活打死了。
正常年景，谁家舍得把女儿往这种火坑里推？
可现在是灾年，人命比草还贱。
况且陈家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二十斤白面，二十斤玉米面。
这在如今，是能救活一大家子人的命根子。
一时间，镇上但凡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动了心思。
王氏的眼睛亮了。
她有女儿啊。
把女儿卖了，他们一家就有救了，那些米面可以让他们活很久。
想到米面的味道，王氏猛地不住吞咽起口水。
这是余光扫到角落干活的苏小满。
对了，还有个这个赔钱货，带着一起去，多个人多个希望，当然要是两个都卖了就好了。
管它什么，换袋粗面也行啊。
这赔钱货在他们家蹭吃蹭喝这么些日子了，该回报了。
想到这，王氏上前猛地弯下腰，一把薅住苏小满的头发，硬生生把她拽了起来。
苏小满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头皮像要被扯掉一样，只能被迫仰着头看王翠莲。
“哭什么哭！”
王翠莲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上的劲却松了些，语气里带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傻丫头，你的福气来了！”
“舅妈……别叫了！”
王氏不耐烦地打断她，“陈家要买人，你跟你表姐都去，要是被选上了，咱们家就有活路了！”
苏小满的脑子“嗡”地一声，整个人如坠冰窟。
去陈家？
给那个传说中会打死人的少爷当丫头？
她拼命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舅妈，我不想去，我怕……怕什么怕！
能被陈家少爷看上是你的福分！
吃陈家的，穿陈家的，总比在这里跟我抢口粮强！”
王氏的脸瞬间变得狰狞，“这事由不得你！
你要是不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饿死在外面别脏了我家的地！”
说着她拖着苏小满进了屋，兴奋的嚷嚷，“杏花，快，那陈家要人了。”
躺在床板上的李杏花闻言一惊，从床上翻了起来，一双的眼睛瞪的老大，“什么，陈家！”
“对，你快点，要是能进陈家日后你必定吃喝不愁了。”
王翠莲笑的找不着眼。
想到那些米面，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冒绿光。
杏小花比苏小满大三岁，总是能有口饭吃，品相较好，但脾气非常大。
她环顾了一眼破烂不堪的家里，再想想传言中陈家，大宅院，吃不完的粮食，新的衣裳。
越想越心动,要是被陈少爷看中，那她.....以后就变成凤凰了。
李杏花陷在自己的思想里，羞涩的脸颊都红了。
去陈家总比在这里等死强，这方圆几公里都没有可以挖的了，外面都是饿死的尸体，与其等死，不如赌一把。
她立马托着身子爬了起来，换上一件颜色亮些的衣裳，尽管都是打了补丁，但整个人看着气色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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