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那声石破天惊的“你命里缺我啊!”
还在石壁间回荡,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笃定。
我,李玄道,茅山秘术(半吊子)传人,此刻握着我的桃木剑,感觉不是捅向妖怪,而是想捅向自己的耳朵。
缺你?
我缺个锤子!
我缺的是《茅山秘术》靠谱的注释,缺的是不闹笑话的成功案例,缺的是在丰乐镇重振雄风的机会!
我缺一只看起来脑子不太正常的老狐狸干嘛?
当宠物养吗?
还得是能掐会算会念《周易》的那种高端宠物?
“咳,”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面部肌肉保持道门中人的平静,“胡……先生是吧?
你这卦,怕是算劈叉了。
贫道命硬,克亲克友不克己,唯独不缺……呃,妖精。”
胡先生(暂且这么叫他)那双狐狸眼里的光芒丝毫未减,反而凑近了一步,毛爪子一挥,带起一阵淡淡的、像是陈年书香混合着雪松的气息:“道友此言差矣!
卦象昭昭,如日月经天!
你看你这‘孤辰’坐命,‘寡宿’临身,命宫黯淡,桃花……不不,是‘道缘’星晦涩不明!
此乃典型的‘道途独行,易入歧途’之相!”
他说的煞有介事,爪子还在空中划拉着我看不懂的轨迹:“若无大智慧、大机缘者从旁辅佐点拨,只怕道友你……终其一生,也只能与那等迷恋红绸的猪猡之流周旋,空负一身璞玉资质啊!”
扎心了,老狐狸!
他居然精准地戳到了我的痛处!
猪刚鬣事件是我职业生涯(如果能称之为 career 的话)难以抹去的污点。
但我李玄道是那么容易屈服的吗?
我稳了稳心神,桃木剑尖微微下压,指向他那只还没变回去的毛爪子:“休得胡言乱语,乱我道心!
贫道今日入山,是为降妖除魔,卫道清寰。
你既是妖,便该知晓正邪不两立!
速速现出原形,与我去丰乐镇祠堂前接受公审……或者,乖乖让路,贫道念你尚无恶行,或可网开一面。”
“哎哟喂!
道友怎可如此迂腐!”
胡先生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用爪子拍着石桌,《周易》的书页都被震得哗哗响,“妖如何?
人如何?
天地万物,有道者皆可为友!
在下在此清修数百载,餐风饮露,参悟玄机,从未害过一人性命!
反倒是你们人族,砍伐山林,捕杀异类,孰正孰邪,岂可单凭族类断之?”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贼兮兮的,压低声音:“再说了,道友……你那《茅山秘术》,练得挺辛苦吧?
是不是时常……嗯,效果与预期,略有出入?”
我:“!!!”
他怎么知道?!
难道我脸上写着“施法必翻车”五个大字?
还是这老狐狸的道行己经高到能一眼看穿我体内那稀薄且运行不畅的法力?
看到我瞬间僵硬的脸色,胡先生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银发如月光流淌:“你看,被我说中了吧?
你这传承,怕是断代得厉害,无人指点,光靠一本死书,能练出个啥?
走火入魔都是轻的!”
他绕着我踱了两步,像个检阅士兵的将军:“而我,胡三爷……呃,胡先生!
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情世故,尤其对各类修炼法门、奇门遁甲,略有涉猎。
有我从旁指点,保管你茅山秘术进境神速,从此告别‘社死诛心’,迎来真正的高光时刻!”
他停下脚步,再次用那毛爪子指着我,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诱惑:“所以,不是你需要我,而是你的‘道’,需要我!
此乃天意,卦象所示,不容抗拒!”
我嘴角抽搐,感觉自己的道心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考验。
一方面,这狐狸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我确实需要个“使用说明”;另一方面,跟一只妖混在一起,这……这成何体统?
太爷爷要是知道了,怕不是得从坟里气得再飞升一次?
“荒谬!”
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人妖殊途,岂可同流!
你再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你是妖的事实!”
“哦?”
胡先生眉毛一挑,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狡黠,又有点高深莫测,“既然如此……道友,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你接下来要办的这件事。”
他爪子一翻,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三枚磨得油光锃亮的铜钱,叮当一声抛在石桌上,排列成一个奇异的形状,“我观你气色,眉宇间隐有阴晦缠绕,想必是接了某桩‘生意’,且与此地东南方向有关,涉及……水边阴灵,对吧?”
我心中再次一震。
我确实接了活,是镇子东南头老河口村的村长求助,说他家鱼塘近来不太平,总在半夜听到女人哭声,还死了好几塘鱼。
我本来打算从这山洞出去后就首奔那里的。
这狐狸,居然连这都能算出来?
“是又如何?”
我强作镇定。
“不如何。”
胡先生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衣袖,“我们就赌,你独自去处理这桩事,必定束手无策,甚至可能……惹上更大的麻烦。
若我赢了,你便承认你我之间有这段‘护道之缘’,暂时……结个伴,如何?
当然,全程以你为主,我只提供‘必要’的顾问服务,绝不抢你风头。”
他特意强调了“必要”和“顾问”两个词。
“若你输了呢?”
“我若输了?”
胡先生哈哈一笑,“立刻在你面前自封修为百年,绝不再纠缠于你!
而且,附赠你一条真正有用的《茅山秘术》修炼心得,如何?”
赌注很诱人。
尤其是那条修炼心得。
而且,我就不信了,一头爱扭秧歌的猪我搞不定,一个哭坟的女鬼我还搞不定?
“好!
赌了!”
我一时上头,应了下来。
“爽快!”
胡先生抚掌大笑,爪子一挥,那三枚铜钱自动飞回他袖中,“道友请便,我在此静候佳音……或者,等你回来履行诺言。”
我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步伐坚定。
背后传来那狐狸悠悠的声音:“道友,记住啊,水边属阴,哭声扰神,莫要被表象迷惑了……”我头也不回,一头扎进祁连山苍茫的暮色中。
几个时辰后,老河口村,鱼塘边。
我顶着两个黑眼圈,道袍下摆沾满了泥水,桃木剑插在一边,对着那圈被我用了七种不同符咒、摆了三个不同阵法却依然在嘤嘤哭泣、导致鱼群继续翻白肚皮的“女鬼”,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定身符,没用。
清心咒,哭声更大了。
引雷符……算了,天气挺好。
甚至连“社死诛心阵”我都悄悄试了,那哭声连个磕巴都没打!
村长和几个村民躲在远处,眼神从最初的期盼,逐渐变成了和丰乐镇老乡们同款的“同情与憋笑”。
我瘫坐在田埂上,看着水里那道模糊的、穿着旧时衣裳、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白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茅山秘术》翻烂了,也没找到对付这种“只有哭声不现身,专害鱼不害人”的奇葩水鬼的章节。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耳边突兀响起:“哎呀呀,看来我们未来的天师大人,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技术难题?”
我猛地回头。
月光下,胡先生不知何时来了,依旧是一身月白袍子,纤尘不染,正倚在一棵柳树下,好整以暇地嗑着……不知道哪儿来的瓜子?
他旁边,还放着个小马扎。
“你……你怎么来了?!”
我又惊又怒。
“来看你履行诺言啊。”
他吐掉瓜子皮,笑眯眯地,“看样子,是我赢了吧?”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连一个有效的驱鬼方案都拿不出来。
事实胜于雄辩。
“哼!”
我扭过头,不想看他那得意的嘴脸。
胡先生也不恼,踱步过来,蹲在鱼塘边,盯着那水里的白影看了一会儿,又嗅了嗅空气。
“啧,我就说嘛。”
他摇摇头,“这不是什么冤死的水鬼,这是‘泣妇魇’,一种水汽混合了过往溺死者残念形成的低级精怪,无形无质,只会模仿生前最深刻的情绪——哭泣。
它本身没啥攻击性,就是哭声带点阴寒之气,鱼受不了。”
“那……那怎么办?”
我下意识地问出口,随即又后悔,这不是显得我更无能了吗?
“简单。”
胡先生站起身,拍拍手,“它靠吸收水边阴气和活物的厌烦情绪为生。
你越搭理它,它哭得越欢。
别把它当鬼,把它当个……噪音污染源。”
他说着,从袖子里(那袖子到底有多大?
)摸出一个小小的、古旧的陶埙,放在唇边。
一阵低沉、呜咽、却奇异地带着安抚力量的埙声流淌出来,缓慢地笼罩了整个鱼塘。
说也奇怪,那持续了半夜的嘤嘤哭声,在埙声中渐渐低了下去,变得越来越微弱,最后,那水中的白影晃了晃,如同烟雾般消散了。
翻白的鱼也渐渐恢复了活力,沉入水底。
村长和村民们都看傻了。
胡先生收起陶埙,走到我面前,伸出那只己经变回修长人手的爪子,脸上是胜利者的微笑:“李道友,承让了。
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暂时的‘护道搭档’了。
请多指教?”
我看着他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又看了看周围村民那瞬间从“同情”变为“敬畏加八卦”的眼神,再想起之前立的赌注……得,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李玄道,恐怕要在“社死诛心”之后,再新增一个“与狐为谋”的光辉标签了。
我认命地、极其不情愿地,伸出手,跟他轻轻碰了一下。
“事先声明,”我咬着后槽牙,“只是暂时的!
而且,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当然,当然!”
胡先生笑靥如花,“你是主,我是辅。
你负责降妖除魔,我负责……让你降妖除魔得更顺利。”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狡黠和算计,我突然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我这降妖之路,怕是从此要走上一条无比崎岖、且笑料加倍的不归路了……(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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